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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写心(四)

小说:阴差志异录作者:暮商将离字数:16646更新时间 : 2014-10-13 22:08:33
    写心(四)

    一卷书映一盏灯,一方墨尽一笔挥,每夜里誊抄起居注,封黎废寝忘食,总到月沉西山,鸡鸣点卯时刻才睡去。

    日落之后,小谢便每每怀揣一本册子赶来,或早或迟,夜夜如此,从不间断。封黎偶有留他小坐片刻,他倒也不推辞,亥时二刻之前势必辞去。也不多话,封黎或着笔入神,他便研墨送茶,无一不伺候妥当,比封黎自家仆从更贴心十分。

    起居注里的真实,因年岁离得近,才更触目惊心。关于百年来皇帝偶对封家评论的一言半语,封黎心胸钝疼,又始终不解:

    “封家世代腐儒,便纵忠心耿介,也不欲重用。”

    “不通世故,不知人情,死谏又如何。”

    “封家太史冤也,然时乖运蹇,非舍‘封’保‘张’不可。”

    “为人迂腐,顽固不化,不通人心,厌极,贬。”

    ……

    为这帝王江山披肝沥血百年,换来的是这样的评价。原以为是奸人陷害,如今才知明明所有付出皆在君王眼底心里,却被刻意忽视,最后这一身赤胆也被君王舍弃。

    这到底是为什么?一生不做亏心事,怎得冤业报不完……总说人心,又何为人心,怎么会不知人心?如何才知人心?

    纸书里掩藏的真实,每每叫封黎手指微颤,眉头深锁,窥不透背后玄机。

    这日向小谢道:“你做事诸般周到,可是怎么练成的?”

    小谢微笑:“何曾练,不过将心比心,想着大人需要些什么罢了。”

    “……将心比心……”封黎有些愣怔,后又叹道:“小谢识人心,我却不识。或许要向你讨教,怎样才知人心了……否则我必同先祖一般,苦这一世,却不知缘由。”

    小谢偏头想了片刻,仍不说话,默默将地下写废的纸张收拾了。

    小谢时而送来了起居注便急急又走,有时来时脸带淤青,目含血丝,封黎直担心他是受了罚,不让他再来,他又总推说是干活时不小心磕碰,往后夜夜如旧。

    “小谢的本名叫什么?”这一日,从来一直埋头纸笔间的史官突然记起这个问题,关于这个冒险给他送来起居注的青年,他竟从不了解,连真实名姓也不知。

    小谢微讶,摇头道:“只知姓谢,小时不记事时就被卖进大户里了,”忽定定盯着封黎道:“大人若不嫌弃,就赐我一个名儿吧。”

    封黎垂头沉思,良久抚掌一笑。从此天地间多了个“谢容”,这仅两人知晓的名姓。

    当时的封黎点墨挥毫,书了工工整整,两字灵动。

    谢容专注地瞧,久久地似要将那二字从纸上捧出:“……我虽不识字,但也觉封黎大人这字,定是好的……”

    封黎笑:“也难怪你不懂,时下都传秦藩台的字是最好,卖相也佳,得他一副墨宝,都是很体面的事。只惜这人……”封黎皱眉轻叹道:“非是君子,我绝不肯与之结交。”

    谢容悄悄伸了两指,在桌案上摩挲,修长指尖,依依圈画。就连封黎也有所察觉,心头一动,不由道:“我教你写罢。认识几个字也好。”

    谢容缩回手指,讪讪笑了,却霎时抬起头来,眼亮如晨星。

    世间之人大凡如此,一样东西被自己赋予了名姓,就有了格外的意义。赠人名字的,会以为自己有了责任,受人赠名的,会以为自己得了依附。往后对方在各自眼中,皆会变得不一般。

    封黎终于渐渐关注起谢容来。从此后风移竹影摇灯花,他俯案临书墨写春秋卷,他添灯爇香把剪对烛花,书纸平摊上,笔锋走到处,突看那掇剪的手影儿映着,白纸黑影,胜了名画,银烛晃荡,一动听一声咔嚓。从此后彩云漏月照窗纱,他教他认字临帖,赏玩字画,这秀雅的是谁家笔意,那潇洒的是谁家风致,目不识丁的青年,竟辨得出颜筋柳骨。

    一个仅两人所知的名姓,就将这一个史官,一个奴仆之间的距离莫名拉近,便连同命运,悄然间也默默牵绊了。

    天心难测,当封黎将起居注里的记载与自己收集的史料结合,写出一章自以为真实得体的今史,送与皇帝过目,那份书稿却被重重一掷,龙椅上那人铁青着脸,沉声道了四个字:“一派胡言”。

    封黎心下不服,又到史馆将书稿给同僚过目了,谁知众人面面相觑,竟一言不能发,或摇头叹气,或拂袖而去,或三三两两交谈,只当全没看过。封黎不明就里,不知所措,也只有薛太史过来,将那份书稿看了,皱眉深思道:“怎么这里许多都是未曾耳闻,可是你杜撰的?”

    封黎道:“你知我封家的史,从来只有一个真字,怎敢杜撰半句。”

    “离得年头越近,有些东西就被埋藏得越深,因此书今比写古更要难上百倍。你封家的真,到底是否能继续,还不知呢……”拍了拍封黎肩膀,薛太史道:“我一生亏在这臭脾气上,半点人情世故不通,我看你这脾性也有几分像我,当朝后辈中,若有能承继这史家衣钵的人,恐怕也只是你了。可惜你遇到这难为的当朝史,可惜啊,可惜了……”

    说罢摇头晃脑而去,老史官几缕花白的头发有些未束紧,从发冠间漏了出来,一如游丝残余,飘忽不定……

    封黎意志消沉回到府中,忿忿地提笔要写,没几个字又恼怒地扔了笔将纸揉成了团,不多时便丢了一地。明明是最真实的起居注,怎么被说成一派胡言;著史这样单纯的职责,为何偏偏要扯上什么人情世故,想不通。

    一片冰轮升到了竹梢,又落到了西头,听着更鼓敲了五下,一夜将尽,而此夜谢容竟也未来。

    封黎欲觉心焦,索性称病不去史馆,日头高照才昏沉沉睡下。未及黄昏却被下人匆匆唤醒了,说是外头谢容已至,只是手脚都走不利索了。

    封黎赶忙披衣起来看,前厅里谢容捧着一大堆纸卷,也不坐下,脸上青肿一片,衣衫残破,可见到封黎也只是平静如水般轻轻颔首。

    那日柳色霞烟中的那个身影又明晰起来,一样的狼狈落魄似花委尘泥,却一样淡泊坚贞如松风梅雪。封黎嘴唇颤了颤,一句话吐不出。

    “大人……小谢无能,惹恼了起居郎大人,被撵了出来,日后再不能给大人您拿起居注了……幸好昨夜起居郎大人开恩,容我在府里留一夜,我便趁机将往后的起居注尽量粗略地誊了一回,全在这里……其中缺漏自不可免,可小谢只能为大人做到这里,是小谢不中用……”小谢双手将还不及整理的纸卷奉上,眼角低垂,恭敬非常。

    句句自责,可每句里的辛酸,封黎怎会不懂。这样一个贴心周到又伶俐的仆从,平白无故地被撵,除了起居注外传之事,怎么还有其他。

    “……是我心急,那册今史的开章初稿定是传开了,起居舍人才觉察起居注外流……都是我大意,是我牵累你,倒害你枉受这皮肉之苦……”封黎惭愧不已,自悔不及,恼恨捶头道:“我果真是不通世情不懂人心……怎生受你这样待我?”

    谢容摇头劝道:“大人不必自责,官场险恶,小谢却从未见过似大人这般胸襟磊落之人。我想为大人出力,助大人著出令史家惊叹的一笔。一切都是小谢自己的决定,与他人无关。”

    封黎稍平复了心情,关切道:“你跟我过来,我给你上药。”

    四壁缥缃,纸帐梅疏,照蜡东床,竹影西窗。谢容一件件褪了衣裳,慢慢趴卧在封黎的床榻上,露出个青青紫紫被打得不成样子的背,快要看不清那白皙如脂的底色。

    封黎拨开他的头发,心下有些生疼,小心地沾了药酒药粉给他涂抹。小谢脸埋在个朴实无华的绣枕中,闷闷道:“大人……还是换个人来……这点小事何必劳您……”

    封黎打断道:“便让我心里好过些罢……”

    小谢不再做声,封黎也一时无话,只听着小谢偶有“咝咝”地呼痛声。小谢疼的一颤,背后蝴蝶骨时而凸显,衬着那腰线显得极致地滑顺美丽,若不是背后皮开肉绽,任谁都要以为这背的主人定是人间少有的殊色……

    封黎走神半晌,才暗怪自己心神不定,只是小谢这身子,确乎不该长在个下人身上……

    忽听得小谢轻声道:“大人整日家埋头书册,身边好似也没个妥帖的人,不如……我留在大人身边,替大人打点些琐事也好……”

    可封黎当下便拒绝道:“我早时便说你自去做门营生好,何苦当下人看人脸色受人气,每每被这么打一回,如何还挨得住?……”封黎顿了片刻,又道:

    “再说我这人不懂变通,只知钻书著史,旁人皆怪我痴,在这官场中永无出人头地之日。唯独小谢你不曾诧怪轻视,却替我分忧解难,冒险帮我偷出真正的起居注……说句实话,我拿你当半个恩人,半个知己,不想把你当下人使唤……”

    一番话说得诚挚,确实是出自封黎本心。不善察言观色,只知古往今来的正直史官,难得提起兴趣去关心一个活在当下的人与他的一举一动,而不再是书卷中作古的人杰奸佞、车尘马埃。

    远远听着外头的卖花声,约是卖花郎收摊,挑了担子回家之前最后的吆喝,初临的夜幕中听着格外悠远绵长。

    小谢沉默许久,还是近乎企求地问了句:

    “真的不能让我留在大人身边吗?”

    “不能。你在这养好了伤,我便想办法给你谋一门活计去。”

    小谢不再答话,将头偏向了帐里。……这种人的命漂泊如蓬,因风辗转,总想找个依靠,可他的大人从不肯留他,大人的世界没有他的容身之地。只能再等一阵风吹了,又漂泊到别处去……

    只听着卖花声越来越远,不知拐进了哪个深巷中,整日整夜没睡的小谢方渐渐合了眼,在他大人的榻上睡熟了。

    起居舍人的死,震惊了整个朝堂。他与夫人分房已久,死在自己的卧寝,被人发现时,已经断气约莫有一日了。屋内没有缺金短银,也没有打斗的痕迹。

    官员们三言两语,有人知道的多,有人知道的少,真真假假,都当饭后谈资,好些话都传开了。封黎向来万事不上心,却见有人提到一人,不由竖起耳朵仔细听。

    说是起居郎死前打骂了府上一个管事的,唤作小谢的,还撵了出去,现在不知人去了何处……由此若说要对起居郎起杀心,这小谢定是头一个。

    “不是撵了出去?怎么还进得了起居舍人房里杀人?”

    “嗐……说着撵,那起居郎也未必舍得……听人说那小谢……”那人眼眉一挑,伸了个小指勾勾,压低了声儿神神秘秘道:“……专是伺候人枕席的……平日就是卧寝里的常客……”

    众人哗然。

    “啪”!

    一声大响,一个镇纸重重砸在书案上,就见封黎火冒三丈,气愤愤地拂袖去了。

    几个官员面面相觑,也不知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他:这个史官,脾气是越来越古怪了……

    封黎心急火燎赶回府里,揪起了谢容直接厉声问道:“起居郎死了,这件事情与你没有干系吧?”

    谢容呆呆地愣了片刻,才缓缓摇头:“……我不知道……”紧接道:“可是外头已经在疑我了?……我得赶紧离开,若是牵累了大人……”

    封黎按住他肩膀道:“人不是你杀的,何必着急?”

    “……这种事情,浑身是嘴也难说清,我真怕害了大人您,还不如趁早离开。”

    “你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封黎皱眉安抚道:“倒不如在我这里躲一阵,风头过了就好。你到我这里时,可有人看见没有?”

    谢容仍旧面色阴沉,怏怏地坐了回去:“……我向来到这里时都很小心,不会有人看见……”

    封黎心内稍安,觑着眼仔细打量了眼前人,面似堆琼,清俊秀逸,白日里听的那些浑话一股脑儿涌上心来。

    他所不愿问的,不想问的,羞于开口也怕得个不中听的答案——“听说那小谢,专是伺候人枕席的……”

    那个肯理解他,肯为他夜夜偷出起居注,肯真心向他学字,肯为他被打被撵的小谢,与那个可能杀人,可能以色侍人的小谢,怎么也无法重合。

    这年朝野有些动荡,党派之暗争,官员弄权,封黎一概不管。固执的史官一心扑在君王期望的今史上,用他书古的执着与笔法,去写着今朝今夕的明波暗潮,起起伏伏。

    注定是失败的结局。

    当朝史的一些的初稿传出,便得罪了不少官员,就连史馆中人也不再替他辩白,被孤立被疏远更屡次被人暗中使绊。封黎愈是苦恼,就愈是顽固,祖辈传下来的史家正统,学不会文过饰非,学不会粉饰太平。龙颜几度大怒也顾不得,封黎只知按照自己本心,按自己所判断的真实去书写。

    这年秦玉凌也擢升御史中丞,官威显耀,大玩权术,勾心斗角,党同伐异,整个官场更为乌烟瘴气。

    他和薛太史本就是死对头,如今得了势,处处欺压针对薛太史,也不知明里暗里参了他好几本,封黎看不过眼,义气使然,自然站在薛太史这边,也十分敢帮那薛太史说话。记下了几场风波后再写不出一个字,只想将那秦中丞编排到奸佞之中,又不太知内情,不好下笔。

    每日里醒的时候多,睡的时候少,常常整宿不阖眼,倒摊上了头疼的毛病,脾气也日渐暴躁。在朝举步维艰,自己府中也不太平,母亲染了沉疴,换了诸多药石皆不中用,全靠谢容平日帮着尽心照看些。

    老人家身子弱,情绪也焦躁些,见到封黎四处碰壁,又触怒天心,不免拄着拐杖大骂:“总是如此!封家人要败就只败在这坏事的史书上!尽学了老古经,丝毫不通现今人情!怎怪别人不害你,写得出人家的千秋万代,写不出半句人心!”

    “人心,人心,何为人心?好的史册不虚美,不隐恶,全在真字上,众人皆说我的史并非良史,敢是不真?”封黎烦闷之余,难免胡言乱语。

    年节将近,谢容这些天常往外头采买东西,才刚进了书斋就听见这长吁短叹,略想了一想道:“……世间最复杂莫过于人心……谁能看得透写得出呢……要我说,大人写好的东西,还是先藏掖点,何苦拿到史馆去讨论,惹人非议……”

    耿直的史官听不进这些,自顾自沉思道:“也是……现今之人的真实想法,着实摸不透,又怎么能了解事件全貌,辨出忠奸……若真能将人心读懂写出,倒是好事……我只写他们本心,如此才是最真……”

    眼角一瞥,倒瞧见小谢袖里好似藏着东西,正想塞进箱柜里,便截下了看。

    是一笏好墨,一面绘着一株垂柳依依,傍一口古井,一面书一句“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又附柳永一句“彼此空有相怜意。未有相怜计。”再看这方墨上的笔法,封黎更是突地怒上心来。

    “秦玉凌的真迹,看来是他府上所造,委实难得。还有这柳三变旖旎缱绻的风月在里头,小谢你好大手笔。”

    谢容的脸色青了又青,辨道:“只是看着好看,想着大人会喜欢才买下的……”

    封黎冷哼一声,将那墨扔回了箱里,继续埋头书案,许久道:

    “你的伤早也好了,现在外头兴许也不记得你这号人,那明日便出去寻门活计吧。留在此处,终非长远之计。”

    封黎始终不曾抬头,不看谢容半眼,不知他是不是发愣,是个什么神情,没听他说一句话,叹一口气,也不懂他在这样的沉默中何时走出去,怎样轻悄地掩了门……

    谢容的包袱很小,来时匆匆,只抱着一堆乱糟糟手抄的起居注,去时也只带了封黎誊抄的一卷书,还有封黎硬塞的银子。

    他还是默然地给封黎磕了个头,便又头也不回地跨出门去,又留个封黎一个背影。

    他来时干干净净,空空白白,只带着一颗赤诚之心;如今赶他离开,他还是那个通透真诚的小谢,一如初见般,而他带来的那颗心也叫他带走罢。

    封黎长长地叹了一声,这个小谢,终是被自己送走了。从此各与各不相干,自己这眼看没落的家道,实在是护不住他。只是这个小谢,与他的一次次到来,一次次离去,都錾刻在自己的真心中,磨去不得。

    那诡诈秦中丞果真不是善茬,竟一日特地到了史馆,装模作样地看。也不知和薛太史说了什么,薛太史面色苍白,蹒跚着匆匆走了。又到封黎身边,翻看他的当朝史,没到几页便轻声嗤笑道:

    “封大人,人有眼目,与其看不该看的,倒不如闭起眼,一概不见的好。你这东西,有些看的太真些。若有那份荣幸,待到将我那么一两笔写进高著中时,还劳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

    莫名其妙的话语,封黎不快道:“闭起眼找不出真实,我的眼目所寻,怕是中丞大人您所不乐见的,这一两笔倒是小事,我只怕写出个长篇大论来。”

    秦中丞还是笑笑,面色却已经是沉了下去:“那您便去寻你的真实,只是有时莫惊诧了才好。”说罢阴森森看了封黎一眼,到别处转了一转,便离开了。

    变故突逢,叫人猝不及防,秦中丞也不知怎地弄到了早年薛太史私下勾结叛王的信札,一本参到了皇帝跟前。薛太史负罪,在皇帝降罪之前便三尺白绫自绝于家中。

    封黎震惊,怎么也无法相信,只疑心是秦中丞捏造证据诬陷。又三日,却听说薛太史诈尸,但是相貌身躯都变成个才死去没多久的青年名士的模样。自称是何师参还魂,已经走回何府去了,和薛太史没有一点相像。这又是奇事一桩。

    封黎赶忙过去薛太史府上一探,却在那身着白衣的人中,意外地见到了那人。

    还是到了别人的府里,还是当起了下人。天生的奴。赶他走出这家,他不过又是跳入了下家……

    劝慰了薛府众人一番,封黎便在廊下,眼见着这铺天白雪,也不知这洁白无瑕之下掩盖了多少污秽,多少真实。

    “大人。”

    还是那句熟悉的呼唤,封黎转过头,谢容的双眼仍旧澄澈,只映着他一个人的脸,无比诚恳真实。

    封黎微微点头:“你到这里,还好么?”

    “还好……大人您呢?”

    封黎压低了声音道:“……我还和从前一样……”忽的又道:“……你说,薛太史他当年勾结叛王,是真的么……”

    谢容又是好一阵默然,才道:“……是真的……”

    “唉……”封黎摇头:“我不懂……我不懂……”

    那个会认真和人争到面红耳赤,那个专注史籍,认真执着,耿直方正,好似一生的心血都洒在这汗青上的老史官,怎会是曾经的叛党。

    “……我不懂,真正的人心……已不知我所见到的什么才是真实,也不懂薛太史当年为何要有叛心……人的真心,我看不透……”封黎有些颓然。

    “……都是陈年往事,薛太史心境也许变化了很多……都是时运不济,被揪住了旧罪……”

    “你不懂,”封黎怅然道:“你不懂今夜,我在今史上添一笔薛太史是昔年叛党,有多么艰难……”

    力求真实的史册上,写上自己的良师益友的污点,多么艰难。

    雪落得更加大些,两人相对无语,正待话别,突地呼喝声大作,竟是一队官兵,粗暴闯入了薛家大门!直直地冲封黎围了过去!

    “封黎勾结叛党,著写反书,蓄意谋反,证据确凿,按律拿下!”

    封黎怔怔回不过神。只见小谢一脸着慌被隔在人墙外,大声呼道:“我这有秦中丞的印信!可否让我与秦大人说一声!”

    领头的瞧了他一眼,道:“这事儿可不归秦大人管!”

    紧接着又指着封黎喝道:“把他带走!”

    一队人押着封黎冒雪走了,封黎至始至终没有吵闹,一双眼不敢置信地瞧着谢容,久久久久,直到不能回头,满眼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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