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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有狐(一)

小说:阴差志异录作者:暮商将离字数:12490更新时间 : 2014-10-13 22:08:25
    有狐(一)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  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有狐绥绥,在彼淇厉。  心之忧矣,之子无带。  有狐绥绥,在彼淇侧。  心之忧矣,之子无服。

    ――《诗经.卫风.有狐》

    传说青丘山有狐九尾,灵性非常。愈是见不着的东西,传言往往就愈玄奇:九尾狐鸣如婴泣,九尾狐食人,而食九尾狐之肉却能助人不受邪气侵害,九尾狐善于惑人,最yin最媚……对于青丘的狐,世人也多是只有传闻,除了几个道行高深的道士僧人,修习有成的英雄侠客,恐怕都没有见到九尾的机缘。

    未靡与白浮生带着秦玉凌施法到了江北一座大城。山上终年积雪,山下却已是晴翠芳菲的一片好景。

    城外东郊一处大宅子,独门独院左右无邻,傍着一大片竹林,像是人闲居之所。

    “他果真回到此处了……”白浮生望着灰墙绿瓦,自顾自喃喃。

    “这是何处?”秦玉凌问道。

    “主人唤作方舍成,原是有名的武林世家公子。亦是……景阑此世所爱。”

    三人并未通报,隐去身形进入宅子中,径直走入一间僻静厢房内。纱窗绮碧,帘影沉沉,里头的榻上卧了个人,榻上还放了一只大木匣子,那人一手搭在木匣子边上,朝里歪着睡下。

    未靡沉声唤道:“柳凤歌。”

    那人一惊,忙翻坐起来,秦玉凌见这人身骨纤细,面色惨白有病气,是个薄福的面相,怕是不能长寿之人。

    那人一见白浮生也在,脸色立马晦暗起来。也不理他,只同未靡道:“你愿替我医治小狐么?”

    “下界妖物,岂能相助。”未靡冷声道:“且不说这个,你一带罪之身,自保犹不及,以何要求助此妖物?”

    柳凤歌思索片刻道:“我已说过,我死而复生,原是逆天之举,神仙不妄杀凡人,但料必让你厌恶至极。……若你能替我救这狐儿一命,我愿自绝性命,归入轮回,不用你亲自动手,从此天界规矩秩序又可清明严正……你不亏的……”

    话语未毕却听白浮生含怒道:“好好的扯什么一命换一命,你也把命看得太轻贱些。他不救怎么也不问我能不能救。”

    柳凤歌垂眼,惨惨地笑笑:“谈什么轻生慕死,我本就连活都不想活……”

    秦玉凌听了这话也不由心下一颤,霎时一室的人都被梗得说不出话来。白浮生立在柳凤歌面前,只阴沉地盯着他沉默不语。

    良久方叹道:“小狐呢,叫出来让我看看病得如何。”

    柳凤歌转身从榻上小心翼翼抱起那大木匣子,好似抱婴孩般轻声道:“吟醉你乖些,我就送你去治病……”

    柳凤歌将那木匣些许犹豫地送去白浮生手里,一旁的未靡登时拧起眉头,连秦玉凌都能感觉到――好刺鼻的血腥!

    “这浓重的血腥味是怎么回事……”

    柳凤歌顾不上回答,忧心道:“你们快些带它去,待会下人送药过来见着了不好。”

    白浮生问道:“你还病着?”瞥了一眼未靡,又道:“你的身子魂魄合一不久,尚不稳定,待我将赤白柽里的汁液取出炼药,再给你送来。”

    柳凤歌摇头,无力苦笑:“莫再白费心机……白浮生,我说过我不愿活……”

    “为何这样说,方舍成亏待你了?”

    柳凤歌咳了几声,皱眉捂着心又躺回榻上,挥挥手道:“……一切有劳你们,若小狐狸还有救,我愿倾尽所有为报……”

    白浮生还待要说,却听门外有人靠了过来,便只得同未靡与秦玉凌隐身退去。

    果然一个小丫头端了药碗进来:“柳公子,药好了,趁热喝了罢……”离开前最后一刻,秦玉凌又回望了一眼:柳凤歌挣坐起来,双手捧了药碗,眼睛却仍直直望着三人隐身离去的方向,半是无奈半是哀伤……

    三人在城中一间客栈住下,未靡这些时日强行多次使用仙法,有些疲乏,又厌极妖物,便自去打坐。秦玉凌便跟着白浮生回房,要去看看那狐狸。

    “……这里头是……景阑身边的那只小狐狸么?”

    白浮生点头:“当年我被贬,便带了它下来,叫它守在景阑身边。”边说着轻轻掀了一角木匣子的盖儿,往里张望一眼,又立马把盖儿放下,有点愣神。

    秦玉凌疑道:“怎么了?”也凑过去要掀盖起来看,白浮生道:“你还是别看的好。”

    秦玉凌道:“我在阴间做活时什么没见过。”便打开木匣,提着火烛照去――

    一个血淋淋的肉团!

    秦玉凌猛地一看也不由得将木匣盖子一丢,有些骇道:“这里面……是什么……”

    白浮生面色凝重,轻轻敲敲木匣子,道:“吟醉,是我,白浮生。”

    只见那小肉团忽然动了起来,一下下抠着匣子,发出呜呜地哀鸣。

    秦玉凌直觉得有些不对劲,边强忍住作呕的劲儿凑过去看,道:“这分明,是给人扒了皮罢……”

    白浮生将一个琉璃瓶里的东西朝那肉团倒去,肉团嗷呜一声缩成一团,不停倒抽气。

    白浮生道:“狐儿,你现在试试看化成人形,我有话问你。你那样血气太重,我没法治你。”

    只见匣子里放出淡淡的光,不一会儿白光一闪,便见桌边立了个白衣少年,比柳凤歌还要惨白的脸,面上还有些婴儿肥,一双眸子黑溜溜噙着眼泪打转,浑身颤抖着扶着桌子立着,没一会儿便支持不住向后倒去。秦玉凌连忙凑去接住,谁知那少年反“嗷”地一叫,咬着嘴唇滚下眼泪来。

    “你放开他,他浑身都是伤,碰着可疼。”白浮生道。

    秦玉凌便推了个椅子到他后面,让他稍稍倚着坐下。少年勉强坐了,一动不敢再动,盯着白浮生,细声细气道:“不用救我。我要回去。”

    “回哪里去?”

    “……方舍成的宅子……”

    “回去做什么?”

    白衣少年沉默了,偷偷抬眼看了下白浮生,继续沉默。

    白浮生问道:“狐儿,你老实告诉我,到底怎样一回事。你原先不是变做凤歌的模样留在方舍成身边的么?”

    小狐狸还是不肯说话。此时秦玉凌道:“……小狐,你若死了怕是柳凤歌更不想活了……你还是乖乖听话治伤,再告诉我们这其间的关系的好,兴许我们有办法不是。”

    狐狸少年还是低着头,许久方半信半疑低低道:

    “我是药引……”

    由这句话开始,小狐狸糯米糍粑般黏糊糊的声音道出一个傻气愚笨慕情追爱的故事,秦玉凌好一阵心酸。月下窗纸外有一人影子,未靡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里,一同听完了这个故事……关于旧爱新人,关于一袭狐裘,关于人妖隔阂,关于一方药引……

    翌日,城东郊大宅来了三个奇怪的人,抱着一个大木匣子,其中二人用面纱遮了脸,自称身边有一青丘九尾。主人连忙吩咐人延入,好茶好酒款待。

    此地虽离城里稍远,僻静清闲,但城中几乎无人不知,那宅子的主人悬赏千两白银,要寻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而这家主人正是七年前为名伶柳凤歌出师的方家公子。

    三人随着婢女入了大厅,只见主位端坐了一个眉眼深邃的英俊男子。男子请了几人入座,便开门见山问道:“三位所说的小狐在何处?是个什么样子的?可否带来让我一见?”

    秦玉凌道:“我三人机缘巧合碰见一只狐狸,养了些时日,多少有些不舍,听人说公子是有疾在身,因此要寻这狐做药,可有此事?”

    方舍成不由吃惊:“这……你们如何得知?”

    秦玉凌笑:“公子莫要不信,我这二位朋友乃是当世修仙的奇人,公子有何难处,不妨说出,让我这二位朋友替公子拿个主意?”

    “这……”方舍成不由皱眉犹豫,而后喃喃道:“罢了,三位的狐狸该不是我要寻的那只,唉……”

    “公子何以如此肯定?”秦玉凌道,带了几分刻意地嘲弄:“是因为公子要找的,是只没有毛皮的肉团么?”

    方舍成当即拍案惊起:“你见过?”

    秦玉凌不急反笑:“公子莫急,我先与公子说个故事,公子瞧我说的对是不对。故事说完,我再告知公子那只狐狸的下落。”

    方舍成只得将信将疑地忍耐着坐下:“……您请说。”

    “其中若有说错的,公子也莫要打断我,待我讲完再辩驳也不迟。”

    秦玉凌喝了口茶,清清喉咙,慢慢将小狐说的,柳凤歌与白浮生所知的那些事儿道来……

    帘卷朱阁,画船载春,绮陌生香胭脂酒,青骢宝舆去又来。富庶大邑里,最热闹的自是那烟花十里,勾栏院内。至于这其中的梨园风貌也是讨人喜欢的,当年便有那名动一方的名伶柳凤歌。多少人为他一出戏情愿马载千金,斛装珠宝,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想要为他出师的倒也不少。

    可这柳凤歌是个个性清高又尖酸的主,常说着与其出了师给人糟蹋了再抛弃,倒不如在这戏班里安生,挣够了银子将来自己出去独过。仗着容貌俊秀,唱演的也好,十分拿架子,从来不逢迎,开罪了不少人,因此爱他的人多,恨他的倒也不少。

    那年武林名门太原方家的大少爷信马游春来到此邑,赴宴时一曲惊艳,从此倾心柳凤歌。于是常来捧场,又常赠礼送信。方大少爷是个有趣的,时而也在台上串个武生,或是待柳凤歌唱罢,自己也上台献一出剑舞,这么几次下来,那柳凤歌原先是谁也瞧不上的,却注意到了这武林世家的少爷,二人一拍即合,互相引为知己。

    方少爷古道热肠,几番要替柳凤歌出师,怎奈柳凤歌不愿意,便一拖再拖。直到那日被迫陪一位高权重的官人喝酒,那人好男色,又不尊重,喝多了便要对柳凤歌用强,柳凤歌哪里肯依他,当即就从楼上跳了下去,摔个头破血流。

    所幸救了回来,但因得罪了这大官,又摔伤了身骨,常是病着,因而班子也不敢留他。方大少这回便坚持出了银钱替凤歌出师,又置办了一座宅子,将他接回去住了。

    直到现在,已经七年。

    这便是世人口中的传说,一个低微的戏子,与其知己情郎修成正果,从此远离烟花淫污,更何况他这方大少为他七年都不曾娶妻纳妾,专宠一人,有此际遇,柳凤歌是个有福之人。

    可世人哪里得知,柳凤歌坠楼,当场便已死去。

    ……

    那日花吟醉刚刚去厨房偷吃了点肉,一路蹦回来就只见主人俯在地上,身下是一滩血水。花吟醉愣了许久,当年在天上,主人被雷劈的时候也没流过血呢,便懵懵懂懂挨近了,还用热乎乎的身子拱了拱柳凤歌。

    楼上已经闹翻天,人生杂乱喧沸,耳朵听得都嗡嗡作响:“哎哟!跳了!”“谁?凤歌?完了这可是我的台柱啊!”“还台柱呢,大人气得不行,还不赶紧劝劝……”“死了没死,谁下去看看……”

    花吟醉听不懂,只知道有人欺负了柳凤歌,只管拿爪子拍拍柳凤歌,想叫他起来。

    柳凤歌终于勉强动弹了下,眼睛睁开一丝,花吟醉眨着乌溜溜的眼睛,歪着脑袋盯着他。

    柳凤歌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段话来:“……我快死了……我此生……亏欠方舍成一份情……吟醉……求你……替我还上……”

    花吟醉摇摇尾巴道:“怎么还?你又被天上贬了吗?”

    “……你化作我的样子……留在他身边……不要被别人发觉我已经……死了……他是好人……不会亏待你……答应我……千万答应我……”

    他的眼皮渐渐合上,花吟醉有些着急,小爪子怎么踩他也不醒,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一阵心慌。听到楼上有人惊呼:“哎哟是狐狸蹲在那啊!莫不是妖怪在吃凤歌罢!赶紧下去看看!”

    花吟醉赶忙附身到柳凤歌身上,从地上爬起来,奔来的众人才松了一口气:“没死没死!快叫大夫来看看!”

    院里一阵忙碌,小狐狸看得头眼昏花。只记得柳凤歌交代的让它陪在方舍成身边还情的事,那时的小狐狸还没有来得及哀伤……

    夜凉如水,星垂西山,花吟醉仍是柳凤歌的模样,出了班子四处走逛。狐狸性子野,在楼中呆久了气闷,便跑到了城外郊野,沿着溪流踢着石子玩。凤歌不在,都没人将自己搂在怀里顺毛,也没人会抓着自己的小爪左右甩着玩,花吟醉挺委屈。

    黑夜里忽地走来一个白影,花吟醉毛都要竖起来。白影走近,才发觉是白浮生。

    “……你不是凤歌……”白浮生面色有些骇人,沉声道。

    花吟醉与他结识数百年,怎能不知他的厉害,只得实话实说:“我是花吟醉!他说他死了,要我变成这样的。”

    白浮生忽地阴鸷道:“他死了?怎么死的?什么时候?”

    “有两三天了,好像是从楼上跳下来摔的。星君,凤歌去哪里了?他要我扮成他的样子,我不想了,都憋闷死了,你让他快点回来吧!”

    白浮生一动不动,沉默许久,才道:“已经够了,你别附在他身上,交给我。”

    花吟醉巴不得,忙从凤歌身上退下来,变作一白衣少年,拍手道:“总算解脱了!星君,凤歌什么时候回来?”

    “……他死了,不回来了。”白浮生将柳凤歌的尸身搂在怀中,迎风而立,鬓发缭乱飞舞,便连花吟醉也感到他的哀伤。

    狐狸小心翼翼问:“他从天上掉下来都没有事呀,难道不会像景阑变作柳凤歌一样的吗?”

    白浮生道:“他如今是凡人……你不会不知,凡人命短且薄……一旦终了,就只能抛却前世,再入轮回……”

    狐狸似懂非懂,眼泪要出来了:“……凤歌他不回来了是不是?”

    “……从今往后,他不会回来……他死前,与你说了什么?”白浮生望着柳凤歌面庞的眼满溢温柔,却叫花吟醉打了个寒颤。

    花吟醉道:“……他叫我变作他的样子,留在方舍成的身边陪伴他……”

    花吟醉瞧见白浮生猛地颤了一下,等了片刻才见白浮生道:

    “好,他若想留在那人身边……很好……我会成全他……呵、呵呵……”白浮生冲花吟醉眯了眼笑:“……你暂且如他所说,变为他的样子待在那男人身边,尽量模仿柳凤歌生平的一切。若叫人发现了……休怪我扒了你的皮……”

    花吟醉从来都怕白浮生,只得点点头,傻乎乎道:“我扮,我一定扮……那、那你能叫凤歌再活回来么?”

    冷月波心,粼粼光点映在白浮生笑得诡谲莫名的脸上:

    “总有一日他会回来的,总有一日。我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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