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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莲漏倒(四)

小说:阴差志异录作者:暮商将离字数:9280更新时间 : 2014-10-13 22:08:17
    那日杜禹清早便出了门去,说是进城内办点衣物。刘睿懒待动,便替他浇了那一畦菜,而后就到屋里躺下。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莫名焦躁难安。杜禹出门向来黄昏之前便能回来,这日却没有。

    阴霾遮天,黑云压城,蚁群忙乱,燕子低飞,果然不久后一阵风狂雨暴袭来,小茅屋都快被掀翻般。

    刘睿心道“不好”,连忙抓了两把伞冲出门去。

    又是一个雨夜,比他初到这里的那夜下得更大,风吹愈紧,又兼有雷鸣闪电,十分骇人。只是这一回,是他去寻那个将他捡回家的少年……也不知杜禹有没寻到个避雨的地儿,这风催雨急地,只求别被雨浇出病来才好……

    刘睿把着伞举步维艰,独自行在暴雨之夜无人街衢。街角檐下,深巷渡口,均不见人影。刘睿着了慌,又到城外去寻,在杜禹回家必经之路上往返数次,嗓子都要喊哑,仍是不见……就这么寻了足有三四个时辰,刘睿几近癫狂,失魂落魄,一路跌跌撞撞,漫无目的张望。

    瓢泼大雨彻夜未止,待晃到不知何处的一个林子里时也许已该到拂晓,只是天仍黑着,看不分明。

    一点细细地呼声穿风过雨而来,虽微弱至极,却清楚进到刘睿耳内心里。――是杜禹!

    仔细环顾,只见那边一株樟树后有个白影子。刘睿连忙赶上去。

    ……杜禹瑟缩着蹲在地上,前头是一个大坑,已蓄了好些雨水,看不清深浅。一道闪电破空,映出杜禹白衣上泥迹斑斑,污水横流;一声雷鸣惊人,直把那单薄衣衫的少年人骇得浑身抖得更厉害。

    “小禹……”不知如何开口,只怔怔地接近那个狼狈的身影,伞也似要握不住,雨水扑面打进来,眼前模糊。

    杜禹抬头,见了刘睿,哽咽不能言。呆呆地望着,面上的不知是雨是泪。

    刘睿只觉心肺俱痛。

    一个蹲着一个站着,四目对望,如初见之时,却变换了位置。

    还有所不同的是,雨势过大,一把伞打得东倒西歪……刘睿无法给杜禹撑起一片晴天……

    那夜刘睿将杜禹带回家,用热水洗净了身子,炉里的柴火烧得旺盛,一室通亮。

    被窝里两人紧挨着抱在一块儿,只是怎么也捂不暖杜禹的身躯。杜禹头枕着刘睿肩膀,气若游丝,声细如蚊,道:

    “……我在归途中,一个小孩在哭……我便问他出了什么事……”

    ……看着天j□j雨的杜禹本想急急回家,路遇大哭的孩童。心善的少年去问了个缘由,孩童道是娘亲掉到了一个大坑里,摔了腿爬不上来。似杜禹这般的人怎能不给予援手,当下不由分说便到了大坑那,跳下去让那女人踩着自己的肩爬出大坑。突地雷雨大作,又湿又滑,杜禹自个儿倒爬不出去,便央着那女人唤人来拉他一把。

    女人去了许久,带来两个撑了伞的男人,正要丢下绳索拉他上来,一个男人盯着杜禹看了许久叫了声:

    “呀!这不是天狗下的妖怪?!”

    ……没有人会去救一个会带来灾劫的妖祸。“呸!就让他在坑里好了!”男人说着,骂骂咧咧走了。“哎哟,真瞎了我眼,竟是这个妖怪!”女人吓得扯着娃儿快快地走了。

    风咆透骨,雨打生寒,都不及这恶语伤人……杜禹站在坑里,茫然无措,无奈风雨,积水愈涨愈高,叫人冷彻心骨……

    ……

    刘睿的眼泪不知怎的就上来了,眼睛又痛又辣。十足悲愤,十足心疼。

    去他娘的!……你们有仁义道德,你们是正道自诩,你们是正常的人!哪本经典教你们以怨报德的仁义?哪个正道会见死不救?哪个正常人落井下石后还好意思对着这朗朗乾坤指责别人是妖祸!你们的善拿来帮过谁?救人的从来都是“妖祸”杜禹,而你们却能在他落难时再补他一脚!活在世人口中的恶人,和不被世俗流言侵扰却内心冷漠的“正常”人,谁比谁高尚?!谁才是善谁才是恶?!……

    一场夜雨,看透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委屈至深,愤懑至极,刘睿这样的大男人竟堪堪憋出泪来。只有满溢的愤恨和一腔悲悯。不能倾诉,无法纾解……在一片雨打竹林声中,将杜禹抱得更紧……

    “……你后来如何出来的呢?怎么又蹲在坑边不回去?”刘睿问。

    杜禹的身子抖了一下,方道:“……我……用手抠着泥壁……慢慢拼命爬上来……打雷闪电……我怕……腿软走不了……”

    刘睿叹了口气,沉沉道:“……小禹,小禹……苦了你了……我真希望你的善心少一点,真的……少一点好……”

    刘睿再说不下去。他那眼泪快挂不住了……

    雨停风晏,天色亮堂,也不知昨夜何时睡着,刘睿这才迷迷糊糊醒来。杜禹已坐起身,面色苍白,神情恍惚。

    刘睿忙唤了他两声,杜禹回过神来,冲他一笑,道:“……刘睿,我……身上不大好……接下来这段时日,恐怕吹不得风,出不得门……”

    刘睿握了他手道:“你放心罢,若是没得吃了,我去给人做活。只管交我便是。你手还这般冰凉,赶紧再多休息才是。”

    杜禹微微点头,脸色有些不似凡人地苍白得虚浮……

    往后的时日,刘睿起早贪黑,打理菜畦,进城帮工,添置衣食;而杜禹则大门不出,甚至不离床榻,顶多扫地擦桌。起初还好,渐渐地刘睿也觉出不对劲来。杜禹让他将房里的窗封死,说是怕风气,又坚决不肯在白天出门走动,若见了阳光则立即卧病不起。刘睿隐约感到杜禹生了种怪病,可他死活不肯就医。

    杜禹变了。刘睿再没瞧见他纯净无暇的笑颜。闷在屋里,神情不似往常清醒,有些患得患失起来。时常不是碰倒了杯子,就是打翻了碗筷,白日常缩在被里,到了夜里反倒精神百倍,也肯出门看星望月,赏花听竹……手脚总是冰冷的,也断断不肯做燕好之事,许是病未好也不一定。

    刘睿有时归家晚些,便见他把笔灯下,点墨细书,几只蛾儿飞绕,一点灯晕昏黄,一张张破草纸堆叠……

    漏尽书灯微有影,梦回纸帐半无痕。日积月累,书成一出浮浮冉冉,戚戚怨怨的《梦千年》……

    他见到杜禹将笔放下时,好似梦余回味,片刻后长抒一气,笑得凄凉。

    千年之后,他见过他。

    玻璃如同水晶棺木,他睡在棺木中,他站在棺木外……

    刘睿不敢想,这千年一梦,他不知自己是否已在梦中,只怕千年后的结局,叫人惨目伤心。

    杜禹的肤色一日更比一日雪白,竟有些通透之感,并且更是气虚体弱,恨不得成天窝在被里。那日刘睿看不下去,非要去抓药,杜禹拉了他道:“……我这病怕是寻常的药也吃不好,何苦浪费银子。”又从枕边抽出了那本破草纸叠成的书卷,抿抿嘴角,缓缓交到刘睿手中,道:“……找个戏班子什么的,将这本子卖了罢……能得几个钱也是好的……”

    “你辛辛苦苦写的,怎好去卖?”

    杜禹摇摇头:“不妨事……留在我这又有什么用处,倒不如拿它去换点银子,添置些衣物……”杜禹戳戳刘睿肩膀,眉色些许惨淡:“……你看……这都磨破成这样了……”

    “我没事……只是这样卖掉,着实可惜……”

    “谁可以有执手千年的爱恋……不过是奢望,不过是美梦……它对我也无甚要紧,顶多我再写便是……卖了罢,我倒想看人将这出戏搬上台面呢!”

    刘睿拗不过,只得去到戏班里。《梦千年》是出好戏文,那老班主看得是津津有味,直把整出都翻完了才释手。却因是刘睿拿来的戏文,便故意压低了价钱。刘睿又烦又怒,懒得争辩,拿了银子便走人。

    寻思着给杜禹弄件新衣裳,这些铺子里,是断然不肯给杜禹和刘睿定做的。刘睿只捡着现成的衣服,却见铺子内一件浅绿的素净丝衣,腰带是绸子的,清绝雅致。

    这件衣衫,不是别的,正是千年之后展橱里的杜禹的尸身所穿……

    命数天定,轮回辗转,刘睿明知是那件叫他预感不祥的丝衣,可此时目由心牵,定在了那件丝衣上再挪不开……刘睿只想到春暖草薰时,杜鹃鲜红如血,山坡雾岚,一并儿映成绯色,而杜禹则穿着这浅绿的轻薄丝缎,立在那一片血红之中,手捻一朵杜鹃,口齿噙笑,美得纯粹天然,恰似春光烂漫……

    于是在老板鄙夷又惊讶的眼光中掏了银子,买下了那件丝缎衣衫……

    ……秦玉凌忽地想到那件狐裘。也是那么情不自禁就买下,不计较价格,也只因一霎间只想到那人穿上有多好看……人之心情,微妙地相似,倒叫秦玉凌打了个颤栗。便赶紧岔开思绪问道:

    “……杜禹不怪你选了这样华而无当的东西?”

    刘睿道:“……他没怪我,他抱着那丝衣不肯放手,连睡时都抱着。那是他这辈子最好最珍爱的衣衫……”刘睿眼神飘出老远,幽幽道:“只是我无缘看他穿着那件丝衣,站在映山的红色里……”

    市坊里忽地有个骇人的传闻,说是姬太岁的庙堂里闹鬼。众人越传越玄乎,绘声绘色好似亲历了般。都说总在夜半,就见一白衣的人影飘进了庙里,有胆大的跟上去,在墙根地下听见庙里那鬼正声音哀怨,向姬太岁求愿。至于求什么,说出来叫人都大骇,那白衣鬼,在求尸身!而且是他自己的尸身!

    “哎哟,真可怕真可怕。是死不见尸的冤魂啊!”乡人议论纷纷。

    又有个无意撞见那鬼的人道:“可不是嘛,可把我吓得病了三天。那鬼的样貌……倒有点像那城西竹林里的妖祸呢……”

    “有好些天不见那天狗的妖祸,该不会已经死了吧?”

    “莫说了莫说了!怕死人了!”

    ……

    刘睿听得好不烦躁,忍着不发火,却有个牛鼻子道士拍了拍他肩,皱着粗眉打量他许久道:“小兄弟,你身上有鬼气。”

    刘睿一听便怒道:“放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生平最恨鬼鬼神神还有你们这些骗钱的神婆道士!就算真有鬼敢上我身,我也把他揍回阎王老子那去!”

    道士摇头叹道:“痴人愚钝啊……唉……贫道确是感到你带了鬼气,奉劝小兄弟与人交往需谨慎,暂时先自个儿独处吧……”

    刘睿不等听完,扭头便走。近来若是他回家稍晚,杜禹就会失魂落魄,焦虑忧烦,他不敢耽搁在听这老道胡扯上。

    平日里刘睿睡觉总是很沉,一般都得杜禹唤他才醒。这夜为了那些真真假假的传言,躺在床上眯着眼,却是神游千里,丝毫没有睡意。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才耐不住翻身坐起,想去喝口水。

    谁知一偏头,杜禹不在身边!

    刘睿愣神,杜禹身子不好,虽然夜里比较精神,却是每天与他同时睡下,怎会突然不见,何况一点响动也没有?

    门是从屋内锁上,窗也关得好好,那杜禹是如何出去的?

    刘睿愈想愈心寒,也披衣出了门,神使鬼差地就往姬太岁的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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