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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不老药(四)

小说:阴差志异录作者:暮商将离字数:11872更新时间 : 2014-10-13 22:08:14
    穿云走雾,未靡身法带动中,秦玉凌懵懵懂懂,耳边风声鼓噪,一转眼已到一座雪峰顶上。白雪皑皑,千山隐隐,却有一间小屋立在眼前。

    未靡并不同他解释,径自到了门前,也不敲门便直接走入。屋内极为简洁,纤尘不染,燃了一盆炭火。一个身着白衣俊雅非常的男子正闲适地躺在一张矮榻上,看着未靡挟着风雪入门,浅浅笑了:

    “情天之主屈尊驾临,有失远迎啊……”眼睛飘向了未靡身后的秦玉凌,又道:“怎么还带着个人?”

    未靡轻蹙双眉,道:“……是要拿回天庭赴审的……不必提起。白浮生……我今日是向你讨样东西。”

    被唤作“白浮生”的男子一挑眉道:“我不记得我这一个被贬入凡间的小仙,有什么东西可以叫仙君看得上的。”

    “你躲在这高山雪岭,又成天装神弄鬼。凡人皆传说山上有一药仙,这些年来求药的人必是不少……我只问三十年前,是不是有人来求一副不老药?”

    白浮生道:“三十年在人界来说,实在是久了点,我可记不得……”

    未靡眉头皱得更紧,眸子颜色深沉,冷声道:“白浮生……”

    “哎呀真是无趣,连个玩笑也开不得,”白浮生摆摆手,眼中精芒忽闪,道:“……三十年前确有一小队人马三番五次到山里求药……只可惜,他求的不是不老药……”

    往事既述,白浮生便从里屋捧出个玉瓶来,瞧着像个酒壶。

    “当年他来求的,便是这个了。”

    “这是何药?”未靡借过那玉瓶,揭起盖子,只闻酒香芳醇,一刻醉人。

    白浮生道:“不是药,而是酒,名唤千日醉。饮者一醉千日,其间状如死尸,肉身却不坏。”

    未靡快快地扫了他一眼,沉声道:“千日醉……你果然还在对付这个方子……白浮生……”

    “哎哎,打住,”白浮生挥手打断道:“你别又来教训我,我已受过你的情天之罚,现今你管不到我,莫再来说教……”

    未靡冷哼一声,又去闻那酒,道:“……你如今可以酿出的酒,不止沉睡千日罢?”

    白浮生一笑:“是千年。”

    ……千年……

    秦玉凌不由浑身一颤,未靡亦是有些微茫然。千年之于仙人,或许仍如瞬息指顾,可千年之于凡人,却是几近天荒地老,谁敢肖想……

    秦玉凌面色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未靡向白浮生道:“三十年前,你给那人的便是这种酒?”

    “是。我以为他与我是同样的目的……”白浮生靠在躺椅上叹了声:“毕竟长睡不醒,不也是不老的方法么……”

    未靡责备道:“现今他的作为有失帝王之德,寻根溯源皆由此桩j□j。如今还需从此处开解。只是人鬼殊途,于情于理我不当让他与那已成怨鬼的倡伎再见面……”

    白浮生良久不答,而后方微抬了下颌,向外看看,已是暮霭昏黄,天色渐沉,方道:“沿着我这茅庐后头的小径往山中再行五里,有一种状似蒲草的东西,白日是见不着的,只在夜间才抽芽。”

    “你说的是……梦草?”

    “是……汉武怀之入梦,得见李夫人的……梦草。”

    未靡出去寻梦草不久,天就全黑下来。白浮生点了一小堆篝火,正烹着一炉茶水,喧沸水汽拍打着盖子,是这一屋静默里唯一的响动。

    秦玉凌出神地盯着桌上那壶千日醉,若有所思。白浮生则悠悠然躺在椅上闭目养神。

    “……你在打什么主意呢?”也不知过了多久,秦玉凌蓦地听得白浮生问道。

    “什么?”

    “你盯着那壶千日醉,少说也有半个时辰了,在想何事?”白浮生也不张眼,就这么问他,像足了平日未靡的样子。

    秦玉凌又是一阵沉默,而后道:“可否请阁下,赠我一壶千日醉?不要千年,只要千日而已……”

    “你的目的又是什么?你既是未靡要罚的罪囚,我再给你,岂不叫我又受那未靡的怪罪。”

    秦玉凌张口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开着嘴巴发不出声。

    只见白浮生“呵呵”一笑,一双收敛精芒的眸子睁开,饶有兴味地看着秦玉凌:

    “好罢,我给你便是。未靡仙君看不懂的东西,我却能懂。瞧你望着这酒的痴样,不论你为谁所求,总之是因情而已。”

    秦玉凌又惊又喜,讶道:“这……你……”

    “无妨,我只是喜欢和未靡对着干而已。”白浮生微微眯起眼笑,又靠回了椅上。许久,方压低了声音,语气中藏不住凄凉:

    “……千日醉若不得助我和那人相思得偿,叫他人姻缘成就,也是好事一桩……”

    不知他口中是何人,秦玉凌在着篝火忽闪,隐隐茶香中,分明看见面前男子眼里哀伤中带了股刻骨寒意,便如外头刀风雪漠般……

    当朝的皇帝再一次被梦里魔音惊醒,冷冰冰的寝宫空无一人,铜柱上雕龙面目狰狞,阴骘瞪视这月冷霜寒,灯熄漏尽。皇帝模糊地记起一个少年身段的影子,用他那清澈如泉,醇美如醴的嗓音催促着:“不老药……我的不老药……”

    宫中最近来的紫衣道人在子夜求见皇帝,皇帝急道:“道长你上次问朕可有相好的男子……似乎是有的……朕有些想起来了。”

    皇帝微霜的鬓发泛着黯淡的光,仍旧英挺的眉目间,已印上斑驳年岁,他努力想记起些什么:“朕的确向别人许诺过这不老药……只是他……他是谁……”

    未靡递过一枝血红梅花:“……他叫莫茕。还记得么?”

    莫茕……莫茕……反复喃喃这个名字,那一枝梅在寒月昏灯中生生淌下几滴鲜血,比离人红泪更深,是故人心头血泪。

    刺目血滴,哀绝梅枝,有什么东西渐渐明晰了,叫这天朝顶端的皇帝也沉重得喘不过气来――以梅为誓,以血昭怨,要寻一副不老药!

    莫茕……!

    三十年前,他还是个新登位的皇帝,大权旁落外戚,又对着一干虎视眈眈的兄弟。

    在众多眼线监视下,显山露水等于自找死路,只有放浪形骸,花天酒地,越是昏庸无能方越能保全自身。年轻的皇帝早惯于宫廷勾心斗角,他寄名安宸,成日到宫外的烟花地界流连。年轻的皇帝道:“后宫佳丽三千人,无一人比得上那温柔乡里的娇娘,那一身酥到骨子里的媚人劲儿。”各怀心机的权臣们笑笑,这个年轻贪色的皇帝,成不得什么大器。

    明里在勾栏中胡闹,实则是借着这红绡帐的遮掩,逃开监视,暗中笼络势力。安宸已记不得多少花娘是那些忠君臣子派来传话的探子,也不记得多少花楼里床板下有着暗格。他的心不在这酒阵歌场,他是皇帝,以国为家,整座江山的主人。他要的,是至尊的皇权。

    所以莫茕,只是他众多棋子中的一枚。在心系天下,野心勃勃的皇帝眼里,实在微不足道。

    他记得莫茕第一次听到莫茕的曲子,十足惊艳。那从纱帐后走出的少年,有张粉嫩如桃的脸。眼睛朝自己扑闪扑闪,伶俐活泼,灵动可爱。

    只是这个少年除了歌喉和面容,简直一无是处。

    爱好名利,贪图富贵,虚荣浅薄……安宸看不惯他那随处撒泼的炮仗脾气,看不惯他自视甚高自恋自负,看不惯他拿着自己与他的亲厚四处炫耀,看不惯他成天黏着自己故作暧昧,也看不惯他喜新厌旧忘恩负义。总之这个莫茕,从头到脚,都是安宸所不齿。

    但这莫茕,最可利用。

    一是莫茕爱好交游,喜结豪贵,已和一众京官熟识,若借由此人勾通倒也方便;二是这莫茕嬉笑怒骂都在脸上,全无半点心机,自然好控制些;三是莫茕是京中第一名倡,迷恋安宸闹得满城风雨,借此来掩人耳目也不错,独宠莫茕在那些人眼里看来更能显得自己深陷烟花之中;这第四,便是莫茕是个男子。

    安宸若要做出在花街留宿的样子,莫茕便是最好选择。“这新君昏庸放荡不算,还是个断袖呢。”那些人定会轻蔑地说――一个无能至此的昏君,不足挂齿。还有便是,在一个男子屋里留宿,就摒去了自己万一生了欲念,与人交好的危险。他是皇帝,怎可在这烟花之地纵yu,万一留了种就不得了了。皇族的血脉,容不得半点污秽。所以对着一个男子,反而叫他省心――安宸从来不爱男人。

    他是皇帝,天下的女人都是他的。莫茕再美,也不过是个倡人,何况还是个男子。莫茕的真心,在安宸眼里从一开始就显得如此可笑。

    当他听闻莫茕不认字,便交给了他传信的任务。

    只是安宸忘了,莫茕开玩笑已成习惯,他只是不曾仔细学书,其实是认字的。

    他说他拆看过安宸的书信,他早就明白安宸的身份。难怪如此执着地纠缠自己,毕竟这天下,可以凭借皇帝之力飞黄腾达,谁人不想呢。

    安宸的心沉了又沉。那时自己的计划已进行到最关键的地方,不能有任何差池。于是只好顺水推舟,假作柔情蜜意,稳住莫茕。或许连他也忘了追究,为何自己的第一反应,不是杀了莫茕灭口。

    他拥着莫茕,细细感觉少年背脊微微地颤抖,他惊异地看着往常大大咧咧没皮没脸的倡伎,情动时青涩如处子的羞赧。这个少年是真的在爱他,安宸忽而有些恐惧起来。

    面对莫茕时常挂在嘴边,扬言要抖出秘密的威胁,安宸提心吊胆。他只能更为温柔更为深情地去安抚。天知道要他对着一个男子行那**之事有多为难,天知道要他夜夜强作深情去拥抱那具身躯有多恶心。只是莫茕尚可利用,不可横生枝节,也只怕一逼急,要拼个鱼死网破。为了这天下江山的大计,皇帝在忍。

    如许多史书上记载的一样,年轻的皇帝利用暗中培植的势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政变,兵不血刃夺回实权,又一鼓作气铲除异己,坐定这山河万里。

    他终于光明正大地坐在最高的权座上指点江山,治国安邦,一展宏图霸业。

    帝王今后的家事国事的大计中,没有莫茕的名字。

    当他许诺莫茕一个愿望,这个刁钻的倡人,要的是一副不老药。

    早就知道莫茕爱美成狂,却没想到他疯狂至此,竟希图长生不老。

    他对着一棵梅树磕头,道出凄厉的誓言,或是诅咒――“……若一日不得莫茕心中所愿,一日不得离开莫茕……如违此诺,则梅花上淌出血水,安宸夜夜梦中都见我之所愿,不得安生……”

    若一日不得不老药,安宸不得离开莫茕……

    往后莫茕再也不笑,神神叨叨对着镜子皱眉;要不只扯着安宸袖子焦虑地问“不老药呢?你找到了么”;他在自己脸上涂抹各种驻颜的药方,五颜六色像戴着个鬼面具……

    安宸记得,十八岁的少年在发现一头青丝中夹杂的一根银白时,立刻尖叫着打碎了镜子,拿了把剪子就要将头发剪掉,幸亏安宸阻拦及时;

    安宸还记得,偶尔到莫茕那留宿,夜半惊醒却见枕边人坐着,捧着一面镜子瞪着两眼的空洞发呆。镜子的寒光映在那人脸上,惨白阴森如鬼……

    ……

    莫茕一定是疯了……再这样守着这不人不鬼的倡伎下去,安宸也会疯掉……

    “……后来朕好像四处替他求药,再后来……再后来……朕实在是记不起了……唉……”皇帝摇摇头,怎么也记不得后来的事。

    看着那滴血的梅枝,皇帝道:“……梅花流出血水,朕夜夜被梦魇纠缠……朕没寻到不老药,莫茕的咒誓成真……”

    皇帝颓坐在冰凉龙椅上,按了按额头:“……道长既找到这梅枝,想是去过那玉树楼了……莫茕他……还好么?”

    未靡疑惑地望了他一眼,道:“……他死了。”

    皇帝从椅子上突地站起,不敢置信地直直盯着未靡。许久,复又坐回了椅子,宽大五指遮住了通红的眼。

    “啊,啊……如此啊……他已经死了……”皇帝感叹道:“……三十年……朕不该忘了他……他竟已死了……唉……”

    皇帝的身躯有不易察觉的战栗,他问道:“……为何过了这么多年,朕却突然想见他了呢……”

    明明是一无是处的肤浅倡伎,明明是个见到恩师将死也不肯照顾的白眼狼,明明是个爱美成痴的疯子,从前避之不及,怎么如今倒想见见他了呢……

    时光带走一切,年过半百的皇帝,追忆过往,记忆里最明晰的,却是那年午后的玉树楼,十七岁的少年从纱帐后走出,那漏进楼里的阳光铺了一身的模样……少年那时清澈灵动的笑容,在三十年后的此夜,忽而清晰了起来……

    只是他死了……

    皇帝重重地叹息,他好似从来不曾这么伤心。

    那紫衣道人见状,问道:“想见他么?”

    “什么?”

    “世间有一种梦草……怀之入梦,见所思之人……你二人的孽缘,也该有个了结。”

    是夜,当朝的皇帝搂着一把如蒲的草睡着。

    梦境之中,一片空白。皇帝等了许久,才低低地呼道:“……莫茕……你来了么……”

    无人应答。皇帝转过身,却见一人身着白衣孤单单立在那儿。

    身量不高,黑发披散,星眸檀口,还是十八岁的少年模样,眼神中却有比三十年更长的沧桑,和不休不止的怨恨……

    “莫茕……”皇帝痴痴地唤。

    “……安宸……你欠我一个解释……”怨鬼莫茕开口,语声低哑。

    “……是朕负你……朕寻不到不老药……”

    “……所以你就杀了我么?”

    “什、什么?”皇帝大惊失色。

    莫茕怨恨道:“你忘了么……你骗我喝了什么?然后你又做了什么?你害死我……安宸!”

    皇帝痛苦地扶着额头,头疼得要迸裂般。又是许多前尘往事一股涌出,拼凑完整的记忆,叫人惨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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