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通天途（三）
小说：阴差志异录作者：暮商将离字数：8722更新时间 : 2014-10-13 22:08:05
未靡仙君衣裳上镶的一镂花金饰当得三十两银子，便是这二人一路的盘缠。
秦玉凌好笑地瞅着仙君铁青的脸，暗自打趣道恐怕这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也得后悔衣上没多镶金嵌玉了……
他本以为拿着从仙君身上金饰当来的银子，可以一路穿山涉水，赏花观柳，好歹尽这人世间最后乐趣。只是不知，仙君犹是仙君，威严冷酷，何况自己还是他的罪囚。
这日已是行到了大江边渡口，雇了艘船，要一路顺江而下。
江风带露，吹面生寒，天灰欲雨，水流渐渐。未靡立于江边，对那千尺峭壁，鹰走鸦飞，若一竿翠竹凌云，高洁出尘。
秦玉凌和那船家商量妥当了价钱，忽地一阵腹痛，要去解手。却见那头未靡正看得出神，险峰急流，水烟弥漫，玉山挺拔，恍似画中一般，痴痴看了半晌，忽地不忍去扰了这副图景的意境，也就没同未靡说，径自去解手。
奈何邻近的村子离渔矶路稍远，秦玉凌先前又是养了些富贵习惯，不肯在野地里将就，便赶路到了邻村去寻茅厕。
待解决了内急，就不做耽搁，赶回渔矶。
哪知行至半途，竟突然全身大痛，当下“哇”地惨叫一声，滚到地上。那痛钻骨蚀心，刀割锥刺般，浑身筋骨都要断掉一样！秦玉凌此生再没受过这样苦痛，哪里忍得，打滚咬着牙，冷汗湿衣。
痛到欲死之时，只见眼前白光一闪，一个人影悬空飘然而至，眼神若冰刀，要剜穿了他般。
未靡居高临下道：“我早警告你莫要逃跑……这法印的痛苦，非是你能承受。”
“我……我没有……要逃跑……”秦玉凌挣扎出一句，求道：“仙君……求你莫再念咒了……小人，小人受不住了……”
未靡冷哼一声，食指稍扬，加诸秦玉凌身上的剧痛遽去，只剩余留痛楚，一下下敲击，淡化。秦玉凌喘着气，在地上哀哀地唤，爬不起来。
……他方知道，通天之途非能尽游赏之乐，而是苦行之路；未靡非是郊游之伴，他是仙君，高高在上，铁面无私，将自己押解问审的仙君。
此去天柱，注定是苦难长途。神仙与罪人之间的沟壑不可逾越，本也就无体谅的道理。
只要他犯事，或哪怕他不犯事，仙君亦可以稍动指头便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是罪囚，低贱卑微，十恶不赦，他认清了。
船行千里，险滩激流，阔水平波，都已见惯。
天色惨白晦暗恰似秦玉凌的颜面，幽暗船舱里，对坐二人静默不语。
江风凛冽，时而灌进，秦玉凌扯紧了衣服，不住哆嗦，却轻易不发一言。自打上回去茅厕被狠狠教训了那一次，认清形势，也不欲同未靡再多做交谈。他是罪人，无论做任何事都会被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何苦还自讨没趣。
船家在外头掀了布帘，扔进来一个篓子，憨笑道：“里头是自家做的糍粑，您二位垫垫肚子，约莫要到日暮才能靠岸歇息呢。”
秦玉凌道了声谢，径自拿出个白糍粑啃。
船家又对静坐不动的未靡道：“这位公子，您也多少吃点，不是什么让您瞧上的好东西，但饿着肚子总是不好，您瞧您大哥不也凑合吃了么。”
未靡清亮的眼瞳一闪：“……大哥？”
秦玉凌也不由一惊，塞进嘴里的一口糍粑都忘了嚼。
船家道：“是啊……这位难道不是您大哥？”
未靡抿抿嘴，却被秦玉凌抢白道：“啊……不是，船家，这位是我家小公子，我只是个下人……”占这仙君的便宜，他还没那胆子。
“哦……”船家狐疑地瞅着这两个奇怪的主仆，低声自语道：“……难怪我说这公子衣着华贵，怎么兄长大冷天却穿的恁少……”语未罢就放下帘子，到舱外去了。
没了外头天光，舱内愈加黯淡些，沉默尴尬。
秦玉凌将篓子推过去，道：“吃点罢。叫人看出了你不是凡人不好。”
昏暗中对面秦玉凌的确是显得比未靡年岁大些，脸呈惨淡的青黄色。阴差常年在黄泉奔走，面目均已是大异于凡人。肌肤被九泉之气侵蚀已久，竟连胡子也长不出。而秦玉凌的脸显然要比其他阴差要更为可怖，简直就是惨不忍睹。
看一眼都觉污了眼睛，未靡皱眉，索性闭目。
秦玉凌约莫察觉到未靡心思，不免自嘲，道：“……仙君厌极我这副脸孔罢？”
未靡双目紧闭，缓缓开口：“……常出入阴曹地府，又戴久了人皮面具，自然是这副模样……”
“呵……仙君好眼力……先时我在凡间，不戴着人皮面具绝不敢出门。”秦玉凌头靠着舱壁，淡淡道：“这原本不是我的本貌。我同一个鬼差换了脸……”
未靡双瞳不免睁开，盯着那丑陋阴差：“……为何？”
“我换给他自己的脸，他许我一个御史中丞的官职。公平交易，童叟无欺。”秦玉凌笑。
“你果真是贪图名利，冥顽不灵。”未靡更厌恶般又闭上眼，
只剩秦玉凌的笑一直挂在嘴边，自讨无趣地飘散开去，和着水流涣散，再不被人知晓。
舟行千里，日出峰峦远，日暮江瑟瑟。霜林红岸，猿啼凄绝，水烟浩淼，牵云锁雾，也见月涌大江，也见山高月小。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都是无心体味的情绪，秦玉凌所有的不过是小船窄舱中的相对无言，和几个月一路颠簸的艰辛。
老船家悠闲哼着调子，不时同秦玉凌闲话道：“我送人出一趟蜀州，常是一年半载不回。儿子在家种地，已和村西王铁匠的闺女定了亲，我这次回去便叫他二人置办喜酒。”
“是么，定是桩好姻缘。”秦玉凌随口敷衍道。
红线命定，又一桩姻缘成就。也不知那司掌情天仙君听了作何感想。
老船家接着问道：“大兄弟，你家公子可成了家？”
未靡时常闭紧的眼又蓦然睁开，精光一闪，秦玉凌一愣，忙道：“不曾呢，还未有相中的。”
“年轻人，早点定下来才好……那大兄弟你想必是有家室了吧？”
秦玉凌呆了半晌，讪讪地笑，说不出半个字来。
前头险礁，老船家急忙成篙去了。秦玉凌木着脸，仍回不过神来。靠着舱壁，一发走神。
“……你有家室么？”冷冰冰的声音，许久不曾开口的未靡竟主动问了句。
心弦拨乱，时光荏苒，一瞬间涌上心口，尽是满满旧事，如尘封多年的酒，愈发醇浓，酿人心恸。
他记得不知多少年前，他有过二三妻妾，有过一两子嗣。而今世事改换，怕是红颜见老，青丝成白，更怕是埋骨青山，芳魂已碎。
为了一只狐妖，贤淑的妻，聪敏的儿，在被他轻掷的流光里孤单寂寞老死，他不过是这世间负心人一个。
“又是薄情书几页，恨字堆满青坟头。莫负杨柳新碧色，不叫夫婿觅封侯……”秦玉凌痴痴脱口而出，许多年身心俱疲地怀念与歉疚忽而奔涌，一时难收。
未靡似是不解，眉峰未锁望着他。
秦玉凌道：“我爱上一个狐妖……”
前尘止在这一句话。他爱上一个狐妖。动情生爱，误了一生，余下的也是心伤阵阵，难于启齿。
他不再多说，未靡没再多问。
忽地江面寒风，吹云作雨，铺天盖地，惊散一舱旧梦，冷落两世悲怀。
船行了几月，至了芜湖，老船家犯了旧疾养病，秦玉凌同未靡二人便在芜湖下了船。
三十两银子尽付了船钱。二人囊中空空，倒是真的潦倒起来。秦玉凌不免好笑，未靡堂堂一个仙君，竟在人间因阿堵物窘迫。
“……如今你我身无分文，又没了值钱的东西可当……叫你用仙法去弄钱想必你也是不肯的……这附近属徽州最繁华，不如去徽州一趟，你我作些字画卖钱……”
未靡不置可否，只随着秦玉凌穿古道，越山头，去到徽州。
“欲识金银气，多从黄白游。
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
牌坊林立，檐角堆叠，白墙乌瓦，曲桥石堤。一洗从酆都来的鬼气森然，风尘疲顿都消弭在安宁祥和中。
未靡的模样放到人间，顿令潘安失色，何郎傅粉也难匹敌。也难怪他甫一进城便引得路人侧目频频，尤其是那些个豆蔻初开的少女，杏眼斜觑，彤云上脸。
只是这无情仙君不解，冷面冷心，全不看在眼里。
仗鼓舞，叠罗汉，种种花样看得人眼花缭乱。
那头不知哪家的富家小姐在楼上抛绣球选婿，人头攒动中却一眼惊鸿，只瞧上了未靡仙君玉山傲立，光映照人。牙一咬，一个绣球脱手，向那心上美人抛去……
人群中起了阵欢呼，小姐羞红脸，却见手捧绣球被推出来的竟是个布衣书生，哪里还有那美男子的身影。当下转喜作悲，生生掉下红泪。
未靡和秦玉凌早离了人群，便是看不见，也可知身后骚乱。
“……你方才是用了术法避开……若是真的砸中了你，又该如何？”
“……砸中了也是枉然，她命定红线那端的人已在人群中，有我没我都是一样结果。”未靡无喜无悲，只知红线姻缘，定则难改，他是情天之主，比任何人都恪守这命定姻缘。
秦玉凌不语。不知仙人那自身是否也有一条红线相牵，不知自己的红线如今牵到谁家，或是，早断在了何处……
他没问，去了家当铺，把自己脖子上系的一尊有些裂纹的玉菩萨换了二两碎银子。又去到那卖文房四宝的店铺，买些笔墨纸砚。
他假意装糊涂，问那老板今朝的年号，方知已过了二十载。
他竟在黄泉，徘徊二十载却浑然不觉。
时隔二十年，再端起笔，一时间竟忘了如何去握。秦玉凌只抚着那纸，勉强对未靡笑道：“……徽州宣果然是上佳的品质……当做副好画才是……”
上好的纸品，配上那卓绝的画艺，说不定倒真能勾描出一个栩栩如生的仙人像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4xiaoshuo.info。4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m.4xiaoshuo.info
秦玉凌好笑地瞅着仙君铁青的脸，暗自打趣道恐怕这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也得后悔衣上没多镶金嵌玉了……
他本以为拿着从仙君身上金饰当来的银子，可以一路穿山涉水，赏花观柳，好歹尽这人世间最后乐趣。只是不知，仙君犹是仙君，威严冷酷，何况自己还是他的罪囚。
这日已是行到了大江边渡口，雇了艘船，要一路顺江而下。
江风带露，吹面生寒，天灰欲雨，水流渐渐。未靡立于江边，对那千尺峭壁，鹰走鸦飞，若一竿翠竹凌云，高洁出尘。
秦玉凌和那船家商量妥当了价钱，忽地一阵腹痛，要去解手。却见那头未靡正看得出神，险峰急流，水烟弥漫，玉山挺拔，恍似画中一般，痴痴看了半晌，忽地不忍去扰了这副图景的意境，也就没同未靡说，径自去解手。
奈何邻近的村子离渔矶路稍远，秦玉凌先前又是养了些富贵习惯，不肯在野地里将就，便赶路到了邻村去寻茅厕。
待解决了内急，就不做耽搁，赶回渔矶。
哪知行至半途，竟突然全身大痛，当下“哇”地惨叫一声，滚到地上。那痛钻骨蚀心，刀割锥刺般，浑身筋骨都要断掉一样！秦玉凌此生再没受过这样苦痛，哪里忍得，打滚咬着牙，冷汗湿衣。
痛到欲死之时，只见眼前白光一闪，一个人影悬空飘然而至，眼神若冰刀，要剜穿了他般。
未靡居高临下道：“我早警告你莫要逃跑……这法印的痛苦，非是你能承受。”
“我……我没有……要逃跑……”秦玉凌挣扎出一句，求道：“仙君……求你莫再念咒了……小人，小人受不住了……”
未靡冷哼一声，食指稍扬，加诸秦玉凌身上的剧痛遽去，只剩余留痛楚，一下下敲击，淡化。秦玉凌喘着气，在地上哀哀地唤，爬不起来。
……他方知道，通天之途非能尽游赏之乐，而是苦行之路；未靡非是郊游之伴，他是仙君，高高在上，铁面无私，将自己押解问审的仙君。
此去天柱，注定是苦难长途。神仙与罪人之间的沟壑不可逾越，本也就无体谅的道理。
只要他犯事，或哪怕他不犯事，仙君亦可以稍动指头便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是罪囚，低贱卑微，十恶不赦，他认清了。
船行千里，险滩激流，阔水平波，都已见惯。
天色惨白晦暗恰似秦玉凌的颜面，幽暗船舱里，对坐二人静默不语。
江风凛冽，时而灌进，秦玉凌扯紧了衣服，不住哆嗦，却轻易不发一言。自打上回去茅厕被狠狠教训了那一次，认清形势，也不欲同未靡再多做交谈。他是罪人，无论做任何事都会被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何苦还自讨没趣。
船家在外头掀了布帘，扔进来一个篓子，憨笑道：“里头是自家做的糍粑，您二位垫垫肚子，约莫要到日暮才能靠岸歇息呢。”
秦玉凌道了声谢，径自拿出个白糍粑啃。
船家又对静坐不动的未靡道：“这位公子，您也多少吃点，不是什么让您瞧上的好东西，但饿着肚子总是不好，您瞧您大哥不也凑合吃了么。”
未靡清亮的眼瞳一闪：“……大哥？”
秦玉凌也不由一惊，塞进嘴里的一口糍粑都忘了嚼。
船家道：“是啊……这位难道不是您大哥？”
未靡抿抿嘴，却被秦玉凌抢白道：“啊……不是，船家，这位是我家小公子，我只是个下人……”占这仙君的便宜，他还没那胆子。
“哦……”船家狐疑地瞅着这两个奇怪的主仆，低声自语道：“……难怪我说这公子衣着华贵，怎么兄长大冷天却穿的恁少……”语未罢就放下帘子，到舱外去了。
没了外头天光，舱内愈加黯淡些，沉默尴尬。
秦玉凌将篓子推过去，道：“吃点罢。叫人看出了你不是凡人不好。”
昏暗中对面秦玉凌的确是显得比未靡年岁大些，脸呈惨淡的青黄色。阴差常年在黄泉奔走，面目均已是大异于凡人。肌肤被九泉之气侵蚀已久，竟连胡子也长不出。而秦玉凌的脸显然要比其他阴差要更为可怖，简直就是惨不忍睹。
看一眼都觉污了眼睛，未靡皱眉，索性闭目。
秦玉凌约莫察觉到未靡心思，不免自嘲，道：“……仙君厌极我这副脸孔罢？”
未靡双目紧闭，缓缓开口：“……常出入阴曹地府，又戴久了人皮面具，自然是这副模样……”
“呵……仙君好眼力……先时我在凡间，不戴着人皮面具绝不敢出门。”秦玉凌头靠着舱壁，淡淡道：“这原本不是我的本貌。我同一个鬼差换了脸……”
未靡双瞳不免睁开，盯着那丑陋阴差：“……为何？”
“我换给他自己的脸，他许我一个御史中丞的官职。公平交易，童叟无欺。”秦玉凌笑。
“你果真是贪图名利，冥顽不灵。”未靡更厌恶般又闭上眼，
只剩秦玉凌的笑一直挂在嘴边，自讨无趣地飘散开去，和着水流涣散，再不被人知晓。
舟行千里，日出峰峦远，日暮江瑟瑟。霜林红岸，猿啼凄绝，水烟浩淼，牵云锁雾，也见月涌大江，也见山高月小。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都是无心体味的情绪，秦玉凌所有的不过是小船窄舱中的相对无言，和几个月一路颠簸的艰辛。
老船家悠闲哼着调子，不时同秦玉凌闲话道：“我送人出一趟蜀州，常是一年半载不回。儿子在家种地，已和村西王铁匠的闺女定了亲，我这次回去便叫他二人置办喜酒。”
“是么，定是桩好姻缘。”秦玉凌随口敷衍道。
红线命定，又一桩姻缘成就。也不知那司掌情天仙君听了作何感想。
老船家接着问道：“大兄弟，你家公子可成了家？”
未靡时常闭紧的眼又蓦然睁开，精光一闪，秦玉凌一愣，忙道：“不曾呢，还未有相中的。”
“年轻人，早点定下来才好……那大兄弟你想必是有家室了吧？”
秦玉凌呆了半晌，讪讪地笑，说不出半个字来。
前头险礁，老船家急忙成篙去了。秦玉凌木着脸，仍回不过神来。靠着舱壁，一发走神。
“……你有家室么？”冷冰冰的声音，许久不曾开口的未靡竟主动问了句。
心弦拨乱，时光荏苒，一瞬间涌上心口，尽是满满旧事，如尘封多年的酒，愈发醇浓，酿人心恸。
他记得不知多少年前，他有过二三妻妾，有过一两子嗣。而今世事改换，怕是红颜见老，青丝成白，更怕是埋骨青山，芳魂已碎。
为了一只狐妖，贤淑的妻，聪敏的儿，在被他轻掷的流光里孤单寂寞老死，他不过是这世间负心人一个。
“又是薄情书几页，恨字堆满青坟头。莫负杨柳新碧色，不叫夫婿觅封侯……”秦玉凌痴痴脱口而出，许多年身心俱疲地怀念与歉疚忽而奔涌，一时难收。
未靡似是不解，眉峰未锁望着他。
秦玉凌道：“我爱上一个狐妖……”
前尘止在这一句话。他爱上一个狐妖。动情生爱，误了一生，余下的也是心伤阵阵，难于启齿。
他不再多说，未靡没再多问。
忽地江面寒风，吹云作雨，铺天盖地，惊散一舱旧梦，冷落两世悲怀。
船行了几月，至了芜湖，老船家犯了旧疾养病，秦玉凌同未靡二人便在芜湖下了船。
三十两银子尽付了船钱。二人囊中空空，倒是真的潦倒起来。秦玉凌不免好笑，未靡堂堂一个仙君，竟在人间因阿堵物窘迫。
“……如今你我身无分文，又没了值钱的东西可当……叫你用仙法去弄钱想必你也是不肯的……这附近属徽州最繁华，不如去徽州一趟，你我作些字画卖钱……”
未靡不置可否，只随着秦玉凌穿古道，越山头，去到徽州。
“欲识金银气，多从黄白游。
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
牌坊林立，檐角堆叠，白墙乌瓦，曲桥石堤。一洗从酆都来的鬼气森然，风尘疲顿都消弭在安宁祥和中。
未靡的模样放到人间，顿令潘安失色，何郎傅粉也难匹敌。也难怪他甫一进城便引得路人侧目频频，尤其是那些个豆蔻初开的少女，杏眼斜觑，彤云上脸。
只是这无情仙君不解，冷面冷心，全不看在眼里。
仗鼓舞，叠罗汉，种种花样看得人眼花缭乱。
那头不知哪家的富家小姐在楼上抛绣球选婿，人头攒动中却一眼惊鸿，只瞧上了未靡仙君玉山傲立，光映照人。牙一咬，一个绣球脱手，向那心上美人抛去……
人群中起了阵欢呼，小姐羞红脸，却见手捧绣球被推出来的竟是个布衣书生，哪里还有那美男子的身影。当下转喜作悲，生生掉下红泪。
未靡和秦玉凌早离了人群，便是看不见，也可知身后骚乱。
“……你方才是用了术法避开……若是真的砸中了你，又该如何？”
“……砸中了也是枉然，她命定红线那端的人已在人群中，有我没我都是一样结果。”未靡无喜无悲，只知红线姻缘，定则难改，他是情天之主，比任何人都恪守这命定姻缘。
秦玉凌不语。不知仙人那自身是否也有一条红线相牵，不知自己的红线如今牵到谁家，或是，早断在了何处……
他没问，去了家当铺，把自己脖子上系的一尊有些裂纹的玉菩萨换了二两碎银子。又去到那卖文房四宝的店铺，买些笔墨纸砚。
他假意装糊涂，问那老板今朝的年号，方知已过了二十载。
他竟在黄泉，徘徊二十载却浑然不觉。
时隔二十年，再端起笔，一时间竟忘了如何去握。秦玉凌只抚着那纸，勉强对未靡笑道：“……徽州宣果然是上佳的品质……当做副好画才是……”
上好的纸品，配上那卓绝的画艺，说不定倒真能勾描出一个栩栩如生的仙人像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4xiaoshuo.info。4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m.4xiaoshuo.info